阿月最終打定主意就守在門口! 如果要見的人還沒來, 阿月會在她進來時就在門口欄住她, 如果要見的人已經在裡面, 那麼自己沒出現, 她最終還是要從這扇門離開, 那麼, 只要自己守在門口, 便能見到她.
阿月是個死腦筋, 這些年就是靠著自己的死腦筋帶大了燕燕, 帶大了阿娟. 十幾年來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離家出走的媽媽和妹妹, 直到阿娟慢慢長大, 阿月的重心漸漸地從尋人轉移到專心照顧這個自己視如已出的外甥女身上.
阿月的一生, 似乎都活在尋人之中, 尋母, 尋妹, 尋阿娟. 似乎她的生命中, 沒有一個她愛的人能在她身邊停留超過15年. 她不相信阿娟會像燕燕那般無情, 她堅信阿娟一定會回來的.
阿娟和燕燕不同, 阿月在帶燕燕時, 自己還只是個孩子, 阿月知道她強加了尋找母親的壓力在燕燕身上, 所以當燕燕丟下阿娟再度離開家時, 阿月抱著阿娟心中暗暗對自己發誓, 一定會把阿娟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 她要讓阿娟開心快樂的長大.
這些年來, 阿月確實沒有在阿娟面前再提起過自己的媽媽和阿娟的媽媽. 自己努力的在工廠裡做女工, 還額外接著家庭代工晚上一邊陪著阿娟做功課, 一邊做點代工貼補家用. 週末大清早還到巿場幫忙進貨, 黃昏去幫忙收攤洗地打掃賺點外快. 這麼辛苦的一人兼3, 4份工作, 為的就是讓阿娟能過上和一般孩子一樣的物質生活.
阿娟真的和燕燕不一樣, 阿娟從小不像燕燕一樣好帶, 見不到阿月時就使勁的猛哭. 大一點, 黏阿月黏的緊, 又腼腆害羞, 阿月根本捨不得把阿娟像燕燕一樣丟給隣居阿婆帶. 阿娟, 真的是阿月一手拉扯長大的.
在上中學前, 阿娟和阿月好親的. 每天阿月從工廠回來, 阿娟就會興奮的一步一跳的來幫阿月開門, 遇到放寒暑假時, 阿娟也會乖乖待在家裡幫阿月做家庭代工的手工. 週末早上阿娟爬不起來, 阿月也捨不得叫醒她, 但黃昏時的巿場幫忙收攤打掃洗地, 阿娟一定會跟著阿月一起去做.
二人親的就像親母女一般. 這樣的幸福感, 阿月好珍惜, 阿娟幫阿月過了她自己想要卻始終沒有過過的日子. 直到阿娟上了高中, 二人關係才開始有了巨大的轉變. 阿月猜到了, 這就是別人口中常講的"叛逆期".
因為阿月從來沒有機會享受自己的"青春期", 更沒有權利擁有奢侈的"叛逆期", 所以阿月並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消除阿娟對她的不滿.
當然, 有些隣居會安慰阿月, "不用太擔心, 青春期和叛逆期會自己過去的, 阿娟小時候好乖巧好聽話的, 等她長大一些, 就好了."
自然也有些好事者對阿月加油添醋的說, "一定要好好管教阿娟, 不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一定會像燕燕一樣在外面搞大了肚子回來, 生了孩子又跑了. 現在不管, 阿月就等著再帶孫子吧!"
不管什麼說法, 對於阿月, 她什麼辦法也沒有, 她能做的, 便是如同過去十幾年一般過好每一天, 然後儘量的滿足阿娟的每一個要求.
阿娟倒也沒有太多的過份要求, 除了之前一直吵著要一台iphone. 一開始阿娟吵要一台蘋果時, 阿月還儍儍的說沒問題, 等週末給她,
自己從巿場扛了一箱新鮮又大又紅的富士蘋果回來時, 以為阿娟會很開心, 不料阿娟氣的轉身就走. 後來才知道阿娟要的是可以買好幾十箱富士蘋果的iphone.
阿月現在想想都覺得好笑, 阿娟為了這件事氣的一個星期都不理她, 她還不知道為什麼, 直到隣家小伙子阿正告訴阿娟要的蘋果, 不是用來吃的, 阿月才愰然大悟.
阿正, 對, 阿正大概是唯一可以幫到自己的人了. 阿正雖然還是個孩子, 但是個心地特別善良熱心的好孩子, 是隣居阿婆的孫子, 等於是和阿娟一起長大的. 阿月已經習慣任何和阿娟有關的事, 都跑去問阿正.
雖然阿月不知道誰是李鍾碩, 但看著阿正笑的眼淚都流出來的樣子, 阿月知道自己肯定又鬧了個跟蘋果一樣的笑話. 昨天晚上太生氣了, 把阿正給轟出家門, 現在的阿月, 有點不好意思再來找阿正了.
阿月一個人站在巷口等著阿正下課, 在昏暗的路燈下, 阿月突然覺得淒涼. 阿月的一生其實一直都很坎坷, 但阿月太忙了, 忙到從來沒有時間覺得自己的人生坎坷. 顧影自憐是給那些日子其實過的還不錯的人, 對於阿月, 那就是個奢侈品.
而在這樣的無助的時刻裡, 她發現除了阿正, 她居然沒有一個可以求救的窗口. 而阿正僅僅是個青少年, 和阿娟一般大的青少年.
獨自等待的時間讓阿月幾乎從沒時間思考的大腦開始運作起來. 阿月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都在忙著活下去. 平常這個時間, 阿月應該是剛忙完了廚房的工作, 開始忙著做手工, 陪著在房裡做功課的阿娟.
阿娟從昨天晚上跑出去後就沒再回家了, 今天早上去了警察局, 警察也不受理, 說是時間還沒長到可以成為失蹤人口. 阿月氣到在警察局大鬧, 如果不是警察先生威脅她再鬧下去, 直接關起來, 阿月大概是不會輕易離開警局的.
曾經短暫擁有媽媽的日子, 應該是阿月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了, 雖然家裡打打鬧鬧的, 但阿月有爸爸也有媽媽啊, 然後, 有了妹妹燕燕, 正是阿月自以為是幸福的最巔峰時, 命運一下子把阿月打入了谷底.
媽媽跑了, 爸爸是個酒鬼, 還在強褓中的妹妹需要她的照顧, 自此, 阿月的腦子裡只思考著如何活下去, 如何帶著自己和妹妹一起活下去.
從阿娟離開家後, 她的腦子第一次開始認真的想著除了"如何活下去"以外的事 - 如何找到阿娟. 雖然, 阿月一直以來都沒有放棄過尋母和尋妹, 但當時阿月生命裡的第一要務還是"活下去". 沒了阿娟, 阿月連怎麼活下去都不知道了, 自然而然的, 第一優先權變成了找到阿娟.
"嘿, 阿月姨, 妳.... 在等我哦?" 阿正爽朗的聲音著實嚇了阿月一跳, 也打斷了阿月的思緒, 把阿月從陳年的記憶中拉回了現實.
小孩子不記仇是件好事, 阿月心裡想著, 但面子上還是挺尷尬的, 阿月不由自主的搓揉著雙手問道: "阿正啊, 下課囉, 巴肚夭沒? 阿月姨煮了你最愛吃的大滷面..."
"啊... 阿月姨, 妳最好了!" 阿正開心的抓了阿月的手臂往巷子裡面跑.
"唉啊, 慢點, 慢點, 不要急啦, 又沒人跟你搶..." 阿月掩不住的喜悅叫著.
"呃... 阿娟還沒回來?" 阿正一怔問道.
"啊未啦, 阿月姨就是想問你意見啦." 換阿月拉著突然站著不動的阿正往家方向走去.
"阿月姨... 我... 我真的沒辦法幫你找到李鍾碩啦..." 阿正有點害怕的回道, 想起昨天晚上當他告訴阿月LINE上的人只是用了李鍾碩的頭像時, 阿月生氣發飆的樣子.
"哇災啦, 免驚啦." 阿月用力抓緊有點躊躇不前的阿正, 生怕他一轉眼就直接跑回家了.
正值青春期的阿正胃口好的很, 吃完了一碗又一碗的大滷面, 像個無底洞的胃, 讓阿月看的目瞪口呆, 多希望阿娟的胃口也能像阿正一樣好.
"啊.... 好吃!! 阿月姨, 妳做的大滷面絕對比外面賣的要好吃N倍啦..." 阿正邊說, 邊端起大碗把剩的湯一口喝盡.
阿月看著吃飽喝足的阿正, 又去鍋裡再盛了一些滷味豆干出來, 順手從冰箱裡拿了罐可樂放到阿正面前: "正哪, 來, 再吃點小菜... 阿月姨有事想... 請教你啦..."
阿正接過可樂"啵"的一聲打開了易開罐大口喝了一口, 眼睛跟著阿月的身形走: "麥啦, 阿月姨, 什麼請教, 說啦, 想要問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阿娟去哪裡哦, 也沒辦法找到李鍾碩啦."
"哇災啦! " 阿月把滷味盤往阿正面前推, 用眼神示意阿正吃, 嘴巴繼續說道: "伶阿月姨今天早上去了一趟派出所, 想叫警察來幫偶找阿娟啦, 結果說什麼時間不夠久. 金夭壽喲! 都整晚沒回來了, 還不夠久? "阿月氣森森地說道.
"阿月姨, 你今天早上去, 還不到24小時啦, 好像有規定要不見至少24小時..." 阿正邊說邊夾起滷豆干放入嘴中.
"嘿啦, 賊頭嘛是安奈共... 正哪, 阿月姨是想厚, 除了靠警察, 你還有什麼好辦法可以連絡上阿娟? 或是讓阿娟知道阿月姨在找她, 要她卡緊回家?"
"阿月姨, 妳... 都不知道阿娟有什麼好朋友嗎? 學校裡和誰比較熟? 阿娟平常都和誰玩在一起?" 阿正夾了塊滷牛肉放入嘴裡問道.
"....." 阿月張大了嘴, 卻說不出話來. 是厚, 阿月每天忙, 忙賺錢, 忙煮飯, 忙洗衣, 忙東忙西, 根本不知道阿娟平常和誰來往.
阿月本來覺得這樣最好, 免得像以前燕燕那樣, 成天從早到晚的一堆蒼蠅和野狼繞在家門口趕也趕不走, 最後還把燕燕一併叨走了. 阿娟安安靜靜的, 成天待在家裡, 豈不安全?
阿正看阿月定在那裡, 想必阿月是什麼也不知道, "阿月姨, 我雖然不知道那個掛著李鍾碩頭像的人是誰, 但是, 阿娟電腦裡那張掃瞄的老照片.... 是... 阿娟的媽媽, 對嗎?" 阿正放下了筷子, 小心謹慎的問道.
阿月閉上了張大的嘴, 面容一下暗了下來, 落寞的點了點頭.
"阿月姨, 妳知道阿娟一直在找她媽媽嗎?" 阿正小心翼翼的問道.
阿月倏地抬起頭, 睜大的雙眼直盯盯的看著阿正, 又一次嘴巴張開卻吐不出半個字...
"阿娟怕妳傷心, 不敢告訴妳她在找自己的親生母親.... 阿月姨, 妳不要生氣, 阿娟... 阿娟還是很在乎妳的感受的, 所以, 才沒告訴妳..." 阿正怕阿月又生氣難受, 所以趕快安慰一下阿月.
"唉!" 阿月嘆了口氣: "這孩子, 怎麼不告訴我她想要媽媽? 偶怎麼會生氣? 她媽媽也是偶妹妹啊. 偶難道會不讓她去找媽媽嗎? 偶找了這麼多年, 都沒找到, 她, 她一個孩子, 怎麼找啊?" 阿月邊拍桌子邊說, 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所以, 阿月姨, 妳OK阿娟找媽媽?" 阿正驚訝的看著阿月問道.
"啊你這儍孩子, 為什麼不OK啊? 那是偶妹妹呐, 啊, 你阿媽沒跟你說過嗎? 阿娟媽媽也是偶帶大的哩." 阿月從略帶驕傲的聲音說道到最後轉為失落的垂下雙眼, 雙手下意識的擦著桌子似乎想要掩蓋她的失落感.
阿正一下子接不下話, 有點不知所措的坐在那裡. 此時阿月突然站起來, 走進廚房, 在水槽下的儲藏櫃裡翻找東西, 接著阿月從裡面拿出了一個舊的鐡餅乾盒, 阿正有預感, 這個餅乾盒就是潘朵拉的盒子, 裡面一定有著阿月姨不為人知的秘密.
阿月打開餅乾盒的蓋子, 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拿出了一個陳舊的筆記本, 阿正有點小興奮的盯著這個皺皺泡泡的舊本子看, 像是一本剪貼簿, 阿正心裡想著.
阿月把桌上的面碗, 滷味盤子推到一邊, 用胖胖短短的大手把桌子擦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把這個陳舊發黃充滿皺摺的筆記本放到阿正面前, 點頭示意阿正打開來看.
阿正狐疑的看著阿月一手慢慢小心的翻開了被阿月推到自己面前發黃的筆記本, 印入眼簾的第一頁是一張從發黃老舊報紙上剪下來的一則尋人啓事, 下面一堆歪歪斜斜密密麻麻的字跡記錄了刊登日期, 來電記錄, 和旁邊劃了XX的記號.
阿正一頁一頁的翻, 然後直接跳到最新的一頁, 日期是二個月前, 尋人啓事的照片已經換成是.... 阿正頭低下去仔細的再看了一下, 抬頭看著阿月: "阿月姨, 這是... 阿娟的媽媽? 妳登尋人啓事 找阿娟的媽媽? 然後妳從來沒有告訴過阿娟? 為什麼? " 阿正不解的看著阿月問道.
阿月小心翼翼的從阿正面前拿回了這本她視為珍寶的筆記本, 盯著最新的這則尋人啓事幾秒鐘之後, 慢慢的一頁一頁的往回翻, 阿正眼睛盯著每一頁的尋人啓事和日期, 每一則尋人啓事中間都間隔了二個月.
"偶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找偶媽媽和燕燕, 咳... 燕燕... 她是阿娟媽媽的名字, 偶們都是這樣叫她的." 阿月憂憂地說道.
"偶沒有告訴阿娟, 因為這麼多年來, 都沒有找到啊, 告訴阿娟什麼? 偶不想給阿娟壓力啊. 當年, 就是因為偶天天把找偶阿母的事掛在嘴上, 燕燕, 咳, 阿娟的媽媽啦...." 阿月說到這裡看了阿正一眼, 阿正點點頭表示已經知道燕燕=阿娟媽媽了. "燕燕她肯定覺得壓力很大, 失望也很大, 偶都沒找到, 不但沒找到, 連一丁點消息都沒有耶... 好像, 她從來不曾存在一樣耶..." 阿月瞪大了眼睛看著阿正說道.
"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偶, 伶阿媽兩個人曾經見過偶老母一樣, 連温阿爸嚨嘸再提起過她...." 阿月邊說邊翻著面前的剪貼簿, 然後停在了某一頁, 阿月把本子推到了阿正面前, 上面除了貼著一張從報紙剪下來發黃的尋人啓事, 還有一張小小的黑白長方形的學生照, 看起來像是証照照片.
阿正好奇的拿起了這張黑白小照片, 上面的女生長的五官清秀, 一雙水靈靈黑不溜丟的大眼睛, 看著好眼熟... "啊.... 這...好像... 像阿娟哦?" 阿正低聲驚呼轉頭看著阿月叫道.
"嗯, 有像厚.... 那是温阿母, 阿娟的阿媽啦." 阿月有點得意的回道.
"埃, 阿月姨啊, 妳怎麼都沒像到妳媽媽啦..." 阿正有點半開玩笑的說著, 馬上被阿月一巴掌往腦門上打下去"啪"的一聲, 阿月悻悻然的阿正手中小心的拿回來那張黑白學生照, 認真的看了幾秒後, 小心翼翼的放回原處, 然後把本子閤上, "温卡像温老背啦." 小心的把筆記本照原樣包好收進了老舊的鐡餅乾盒裡蓋緊後再放進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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